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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她喊出了他的名字,他真以为她已经彻底忘记了他。

    【1】

    向梓沫又做噩梦了。

    梦里,她肚皮浑圆高耸,甚至站直时,都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尖。每走一步,都能够感到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和沉重。

    四周一片昏暗,分不清身处何方。

    眼皮很沉,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找一找出口在哪里,可那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费力地抬,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开始感到害怕。

    她慌乱得无以复加,仔细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冷汗涔涔,寒气入骨。

    肚子突然颤动了一下,似乎里面的小生命也感到了害怕,开始剧烈地翻腾。

    她下意识地抱住肚子,惊慌失措。

    这感觉,好可怕。

    是要生了吗?

    可是,这里是哪里?她还能像上次一样好命,被及时送进医院吗?

    这是哪里,她会不会死在这里?

    ……

    她想要喊叫,可偏偏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拼命地想要发声,却连一丝响动也发不出来。

    她急得想哭。

    就在这时,镁光灯突然从四面八方亮起,刺目地闪烁着,伴随着沸腾的人声,活生生要把她吞没。

    “向总,BST一直在持续烧钱,你是不是应该负起主要责任?”

    “向总,你到底有没有联手陆炜尧刻意掏空BST的流动资金?”

    “向总,你对正格基金决定要进行资产清算到底怎么看?”

    “向总,你不是创投界天才少女吗?可是怎么听说你的项目计划书是窃取的呢?”

    “向总,今天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涉嫌诈骗融资?你的幕后操盘手到底是谁?你和陆炜尧到底有没有违规操作?”

    ……

    一张张开口说话的嘴,都像极了要吞没了她的血盆大口。

    不是……没有……不是这样的……

    她颤抖着,吃力地嗫嚅着,踉跄着一步步后退着,想要摆脱这一切。可双脚像是被绑上了沉重的铁链,她想逃,却根本逃不掉。

    那些人洪水一般地扑过来,仿佛要合力将她生吞活剥。

    而就在这时,肚皮内一声巨响,“砰”的一声,如皮球爆炸的声音……

    “啊——”

    向梓沫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倏然坐起,全身都已湿透。

    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双手摁在胸口,半天缓不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

    南方的老房子没有暖气,冷得瘆人,只消几分钟,她通体湿透的睡衣已冰凉冰凉。她被这沁凉的寒意冰得一个哆嗦,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颓然躺回床上,心悸却依然那么清晰。双手颤抖着覆上小腹,那里平坦如初。

    她费力地闭上眼睛,咬住苍白的唇,开始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不过是五年前的旧梦而已,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可是,她心里却明明很清楚,那些旧梦,不是她不想,就可以当作没发生的。

    五年了,那些画面,那些痛苦,依旧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她已经有至少三年没有做这个梦了,可是,最近三天,她每天晚上都在做这个梦。

    今晚尤其吓人,差点把她逼疯了。

    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凌晨两点半。她刚入睡不过一个多小时,却再也不可能睡着了。

    打开床头灯,僵坐了几秒,找到陆炜尧,她试探着发了个微信过去:“睡了吗?”

    陆炜尧很快就回了过来:“怎么了?”

    向梓沫怔了怔:“你怎么还没睡?”

    陆炜尧回:“对你,我永远留着一根神经。说吧,什么事?”

    向梓沫抿紧了唇,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拨通了他的电话。

    陆炜尧的声音还有些模糊,是梦中扰醒的那种,只是语气依旧温柔:“怎么了?”

    “我不想去参加明天的签约发布会。”向梓沫说。

    “就为这个?”陆炜尧笑了笑,“我还当什么事呢。不去就不去吧,你本来也不喜欢抛头露面。”

    “嗯。”手指握紧了些手机,向梓沫应了声,没再继续说话,却也没挂断电话。

    冬夜格外寂静,电波异常的沉静让陆炜尧有些莫名不安。

    “你怎么了吗?”陆炜尧并没有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拔高了声音问。

    向梓沫沉默了半晌,才很低很低地说了句:“我又做噩梦了……还是那个梦。”

    “为什么?”陆炜尧很不解,“怎么突然又做起来了?”

    向梓沫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只是突然笑了笑说:“没事,可能是压力大吧,还是有点害怕这种场合。明天我就不去了。”

    “好。”陆炜尧说,“好好休息,别多想。”

    “嗯。”向梓沫顿了顿,又低声说,“明天我想请个假。连续几天没睡好,我精神差得很。”

    “好。你好好休息,其他什么也别多想。”

    “好。”

    向梓沫挂断电话,找了一身干爽的睡衣换上,才又钻进被窝。

    这些话,她连对着陆炜尧都说不出口。

    明天,ATTV就要和仲晟集团签约了。

    陆炜尧把ATTV卖给仲晟集团这件事,做得十分突然。到现在为止,这件事也只有双方的几个高层知道。仲晟集团似乎打定了主意想做史上最神秘的一场商业布局,争取一举抢占所有媒体的焦点,打破行业原有的生态平衡。

    互联网时代,奇招百出,连仲晟这样的大集团也不例外。

    她是三天前才从陆炜尧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不断地做乱七八糟的梦。

    陆炜尧套现走人,把ATTV整个卖给仲晟集团,潇洒得让人嫉妒。

    ATTV的所有员工都在为突然成为全国商业巨头的员工这件大喜事而弹冠相庆,只有她每晚难以成眠,噩梦连连。

    离开?意味着失业。

    留下?好像比选择离开还难。

    虽然她不断地在劝说自己,只是回到仲晟集团工作而已,并没什么大不了,那个人,那些事,都已是陈年过往,不能成为影响她现在做出任何决定的理由。可是这接二连三的噩梦,却仿佛暗示她,这似乎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到底何去何从,她开始觉得茫然。

    向梓沫直到凌晨才渐渐再次入睡。连续三天被那个噩梦折磨着,今夜神经紧绷到一个极限,反而被迫在一定程度上解脱了几分。

    也许真的是怕极了被记者围攻的场合才会做那样的噩梦吧,她想。

    她绝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过去某个和仲晟集团有关系的人才变得这么懦弱。承认这种懦弱,才是最大的没用。

    白天的城市不复夜里的沉静,这个老小区本就喧嚣而杂乱,房子隔音效果又差。她迷迷糊糊地睡睡醒醒,各种乱七八糟的短梦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来回折腾,扰得她偏头疼的老毛病卷土重来,整个脑袋昏昏沉沉,难受得很。

    起身吞了片止痛药,把窗帘拉开了一小个缝,她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今冬的第一场雪竟不经意间翩然而至,也难怪今天外面会显得格外热闹。

    她披起羽绒服在窗口站了一会儿。

    这座难得下雪的南方城市,极少有起势这么猛的风雪。片刻之后,晶莹透明的雪籽便已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看起来倒也极美。

    她猛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她还是仲晟集团刚刚转正的一名最底层员工。

    那年的初雪,也像今年一样,来得格外迟,下得也格外大。那时年少,最喜下雪的天气,也顾不得是上班时间,便激动地跑到办公室的窗边去看外面难得的景致。

    那天是她的生日。

    听说,每年初雪降落的日子,都是一年中最具魔法的一天,在那天表白的爱情一定会天长地久。

    所以,她站在窗边,余光扫过几米之外的某个工位,红着脸对着窗外默默地念念有词,当作最美好的生日愿望,虔诚地祈祷。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了个玩笑。那天晚上,她的愿望居然离奇地成了真,只可惜,并没有传说中的天长地久……

    向梓沫回过神来,对着镜子轻轻地呵了一口气,再眼睁睁地看着那雾气淡淡散去。

    隔着那越来越薄的雾气,窗外层层叠叠的建筑群渐渐又清晰起来。

    五年了,晃了一圈,她竟又身不由己地回到了仲晟。这缘分,可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手机突然响起,是陆炜尧。

    “睡好了吗?”隔着电话,他的关心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温暖。

    向梓沫单手揉着太阳穴,似乎已不再抽痛,便笑了笑:“还好。”

    抬眼看看墙上挂钟的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她便紧接着又补充了句:“签约结束了?”

    “嗯。”陆炜尧笑笑,“晚上仲晟这边办了个酒会,没有记者,就各方高层,你要不要过来一下?我缺个女伴。”

    向梓沫失笑:“算了吧,我懒得动。”

    “那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丢人吧?人家可是大集团,我今天好歹也是主角之一,总不能让我在人家的主场让人看笑话吧?”

    向梓沫哑然。

    的确,仲晟集团的高层无一不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社会阶层。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巨富豪门阶层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社交,就算陆炜尧如今也算是青年才俊,身价不菲,也曾经参加过无数次的行业内酒会,但年轻的互联网圈子酒会多少带着点自由轻松的味道,与这种传统富贾主办的酒会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也难怪他会觉得有些压力。

    “行,我陪你去。”向梓沫转身走向衣柜,打开柜门,开始思索应该穿哪件才更为合适。

    “我就知道全世界就你最知道心疼我了,”陆炜尧志得意满地笑了声,不等她有反悔的机会,便接着又说,“我让人去接你。已经联系好了造型师,衣服发型什么的交给他们就好。”

    这是向梓沫第一次这么隆重地接受专业造型师的捯饬,如果不是实在场合隆重,她还真懒得配合。僵坐了几个小时,换好礼服,再站到镜子前,惊讶地发现镜中人明艳得竟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向小姐纤瘦高挑,天生就是穿礼服的好身材。”造型师毫不保留地赞美。

    向梓沫礼貌笑笑,没多说什么。这些年,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学会了隐藏和包裹自己的人,多少给人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觉。

    造型师见她如此,便也礼貌地笑笑,兀自忙活去了。

    赶到会场时,酒会已经正式开始,但所幸并不算太迟。

    陆炜尧出门迎她,遥遥一望,便不禁有些挪不开眼。

    她穿着烟灰色的紧身礼服,不暴露,却极妩媚,浅V的开领恰到好处,勾勒出她恰到好处的完美曲线。不艳俗,却又极具女人味,完美搭配着成套的珠宝首饰,加上不浓不淡的妆容,显得高贵又性感。

    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面带甜美的微笑,款款向他走来时,他听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有点紧张啊……”挽住陆炜尧的臂弯,她小声在他耳边吁了口气。

    “没事,跟着我就好。”陆炜尧拍拍她挽在他手臂上的手。

    酒会是自助餐的形式,人数不多,觥筹交错,看起来氛围倒是颇为随意。

    向梓沫跟着陆炜尧一路微笑点头致意,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花瓶的角色。

    她一向不喜好这种场合,被陆炜尧带着应酬了一圈后,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决定好好休息一下许久没穿这么高跟鞋子的脚。

    陆炜尧陪她坐了一会儿,期间不停地有人走过来和他聊天,她便忍不住推他道:“你去应酬吧,今天你是主角,没必要陪我坐着。”

    “那好吧,”陆炜尧只好站起身,“你休息一会儿,别乱跑。”

    向梓沫笑着点点头,低头拿起小叉子吃蛋糕。已经一整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她都快饿坏了。

    这里的饮食自然都是顶级的,吃完一个小蛋糕,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端起果汁浅啜了一口,她目光随意地四处扫了扫,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仲沐阳?!

    可是,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向梓沫脸色骤变,心里一阵慌乱,迅速收回目光,狼狈地低下了头。

    她想,她应该没有看错。

    那的确是仲沐阳。一个化成灰她都会认识的男人,一个在她噩梦里,折腾了她五年的男人。

    向梓沫藏在桌下的指尖掐得手心生疼。

    他怎么还会在仲晟?他不是当时也辞职了吗?他不是去美国了吗?

    可是,那个人分明就是他啊!世上绝不会有长相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

    过去的记忆一股脑压了过来,她心慌得厉害,顿觉一阵眩晕。

    五年来,她第一次这么不知所措,大脑一片混乱。

    一个眼尖的侍者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走过来:“小姐,您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谢谢!”她感激地摇摇头,拿出手机,向陆炜尧发了个微信。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已足够。

    她看到他正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手持红酒,面带没有温度的标准微笑,从容不迫地正和对面的人说着些什么。

    比起五年前,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温和隽秀的脸上已有了不怒自威的棱角,举手投足间开始优雅稳重。他本就身材颀长,此刻更像是鹤立鸡群,自带气场,存在感极强。

    他好似并没有发现她,或者,他应该是已经忘记了她。

    陆炜尧很快走了过来,看到她脸色异常苍白,立刻就紧张起来:“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胃有点不舒服,估计是没睡好的关系。”向梓沫低声说。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她勉强笑了笑,“回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那赶紧回去休息。”陆炜尧担心却又有些抱歉地看着她,“我这会儿还有点走不开,先让司机送你回去。”

    “好。”她点点头。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天空还在飘着冰凉的小雨丝,砸在脸上,刺骨寒凉,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司机已经候在大门口,一见向梓沫出来,便冲她招了招手。

    车内温暖宜人,她却只觉得连指尖都仍旧透着彻骨的凉意。

    她知道,她刚刚狼狈出逃的样子一定很可笑。

    仲沐阳全程都没有发现过她。

    当然,他也许有在会场注意到过她这么一个女人存在,但却已经忘记了她的脸。

    而她,却正为了一个已经忘记她的人这样仓皇逃走,对比起来,还真是既好笑又讽刺。

    车子快速地经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

    数不清多少个路口之后,她才渐渐回过神来,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缓缓地输入三个字:仲沐阳。

    铺天盖地的相关新闻瞬间扑面而来。

    她浏览着这些新闻,忍不住暗骂自己活该如此受辱。

    这些年,她一直刻意回避着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包括自动屏蔽了留下太多不好回忆的仲晟集团。

    那个人,当然是仲沐阳。

    只是,如今的仲沐阳,不再是昔日她所认识的那个仲晟集团里最普通的小经理,而是摇身一变,成了仲晟集团的大公子,董事长仲建国的大儿子,集团副总裁,仲晟文创公司的总经理,ATTV的未来大老板。

    就是他,主导了ATTV的整个收购案。

    而她,直到十几分钟前,还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

    【2】

    向梓沫的房子租在顶层六楼,没电梯,楼道里还是那种最古老的声控灯。物业公司为了省电,还特意把这些灯设置成一层亮,一层不亮。

    一步步艰难地往上挪动脚步,她只觉得身心俱疲,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已被掏空。

    好不容易费力地爬到六楼,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眼前陡然出现的一幕给吓得“啊”地尖叫一声,又差点滚下楼梯。她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破旧的木质楼梯扶手,才堪堪稳住身形。

    狭窄昏暗的楼梯间,正逆光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手指里夹着细长的香烟,烟头一明一灭,映着他云雾中凌厉阴森的五官,可怕得像个幽灵。

    “回来了?”男人深吸了一口烟,手指随意一抖,烟头掷到地上,伸脚狠狠碾灭那最后一点火星,才冷冷地开口。

    他的声音再没了五年前的那种温润好听。向梓沫想,这是她的特殊待遇。只有她,才可以惹得谦恭温润的仲沐阳变得这么冰冷。

    向梓沫根本不需要问他是怎么知道她的住址的。他已经完成了对ATTV的收购,自然每个员工的资料,只要他想,都能得到。

    她更不需要问他为什么而来。他一定也在酒会上发现了她,并还毫不意外地深恨着她。

    真可笑,一段关系结束,竟是彼此深深恨着对方,直到现在还不能释怀。

    这是怎样的一段孽缘。

    向梓沫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摸到钥匙,越过他去开门。

    房子是八十年代的单位房,一室一厅,家具陈旧,灯光昏暗,电线裸露,看着真脱离这个光鲜亮丽的年代。

    仲沐阳的目光淡淡扫过室内的陈设,眸光不着痕迹地暗了暗,但这并不妨碍他自顾自地跟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

    向梓沫很自然地脱了高跟鞋,随意一甩,套上拖鞋,随手放下手包和围巾,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仲总要喝水吗?”

    仲沐阳没有回答她,只是一直站在客厅中央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她的表现十分随性,像是在迎接一个非常相熟的老朋友,又仿佛,他在或是不在,她都能这么随性一般。

    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否则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满不在乎。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过了五年,还是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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